學務部? 圣詩沉船
我們生命中經歷的絕大部分地方只能算路過,少部分地方是到訪,而只有極少的地方才會讓我們迷失。這種迷失,不是面對條條岔路的無從選擇,也不是在未知之地的茫然惶惑,而是有某種無法明言的情緒毫無預兆的降臨,你不敢觸碰、不能細想,害怕稍稍發(fā)問它便立刻如云霧般消散了。
和很多被鼓浪嶼之歌吸引來的人一樣,我到鼓浪嶼沒有別的期望,只是想略略眺望一下金門島,略略感受一下于右任先生臨終詩《國殤》中的痛,想象我外公的兄弟在很多年前是不是也在金門島上淚眼婆娑地凝望過這里,凝望過這島上近在咫尺卻又永不可及的燈塔——他黃埔畢業(yè)后供職軍中,解放前曾偷偷回過一次家,但很快便打扮成乞丐逃走了。據(jù)說是去了臺灣,但從此再無音訊。所以,我的假想和懷念有點尷尬和悲哀,可能他在輾轉的路上就死了,并沒有到得了臺灣。
國殤
——于右任寫于臨終前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見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不見兮,
永不能忘。
天蒼蒼,
海茫茫,
山之上,
有國殤。
然而,鼓浪嶼給我的情緒,遠超過我所企盼。這個距離廈門不過三五分鐘輪渡的小小海島,安靜、淳樸、厚重,隨處可見的是文明的交融與時光的印記。
漫步于島上,常能在曲折巷道中聽到清亮的琴音。有人說鼓浪嶼是琴島,島上三分之一的人會彈奏鋼琴。這里著名的菽莊花園還建有藏了很多稀世名琴的鋼琴博物館。其實行走于館中,雖然也贊嘆于古琴的精妙珍貴,但真正打動我的不過是捐琴者旅澳華人胡友義先生寫的那段話:“不論在世界任何地方,鼓浪嶼都是我永遠的故鄉(xiāng)。把我畢生收藏的鋼琴放在這里展覽,是我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搬回家。”游子意,赤子心,這就是中國人,無論走到哪里都認為自己是異鄉(xiāng)人,因為心永遠的留在故鄉(xiāng)了。
鋼琴博物館中還陳列有鼓浪嶼名人畫像,一幅幅看過去,驚訝之極。這樣的小島上竟出了林巧稚、許斐平、盧嘉錫等等人物,更有無數(shù)名流曾在此居住。想想也是,十九世紀四十年代開始,英德美等國家就陸續(xù)在鼓浪嶼設立領館,漸漸將這里變?yōu)榱俗饨?。在?zhàn)禍頻仍的中國近現(xiàn)代,巨商富賈、政要名流為與南洋的生意也罷、為自身的安穩(wěn)也罷,自然會選擇在這里安家置業(yè)。所以,島上別墅林立也就不足為奇了。
無數(shù)的鋼琴與名人讓人感受到這座小島濃郁厚重的文化氣息,而真正令我沉迷的卻是這里的春風沉醉的夜色。晚上八點多,從鬧市晃悠回去,一頭扎進幽深的巷道。我投宿在島上最偏僻的內澳厝路,小旅館叫“花田古厝”,老板人很nice,是廈門人,并不常住島上,卻為客人們設置了晚上十一點的門禁。在蛛網似的安靜巷道中獨行,只有影子陪伴,我看著它上坡下坡、被昏黃的路燈拉長了又縮短,一仰頭,看到月亮在淡淡云霧中穿行。感謝這座沒有機動車的小島,遠離城市和燈火,讓我伸展了收縮很久的小觸角,感覺到輕風拂面,感覺到夜的幽深靜謐,感覺到尋找花田古厝又不知方向的小困擾。我沒有問路,憑著不靠譜的朦朧印象在每個岔道選擇方向,錯了再折回,重選一條路。每一條巷子里都遇見驚喜:路過小酒館聽到吉他,慵懶的貓和狗,鄉(xiāng)民聽戲聚餐。內澳厝路的每一個角落都是慢節(jié)奏的,或許這才是生活的味道吧。
島上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別墅的廢墟。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寫道:廢墟是毀滅,是葬送,是訣別,是選擇。廢墟是進化的長鏈。人生就是從舊的廢墟出發(fā),走向新的廢墟。走在鼓浪嶼上,你無法忽略那些掩映在燦爛三角梅后的殘垣斷壁,以及它們經歷的前塵往事。林太乙的母親是鼓浪嶼人,她的《林家次女》中有很多這小島的影子:窮牧師的夢想,富家小姐把每一處異地變?yōu)楣枢l(xiāng),孩子眼中的朋友、異國和戰(zhàn)爭。舊的都被打倒了,恍如這親吻大地的廢墟一樣,而新的價值漸次出現(xiàn)。歷史好像在每一代人身上重復,人們永遠在路上……
以上這些文字權作我匆匆的亂想,給沒去過鼓浪嶼的朋友做小小的描繪,雜亂無章,卻也是我真實的感念。再見,鼓浪嶼,期待再次相見!